第57章 第二十三章:杜府(中)_云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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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二十三章:杜府(中)

  通过竹林,便至主屋。

  一位年纪在三四十岁间的中年男子负手立于门前,衣冠肃整,一身华贵。

  那男子生得轩昂伟岸、仪表堂堂,身上透出一股冷峻严穆之气,可谓气度不凡。

  那男子身后站着一个肥头胖耳的仆从模样的人,那人穿着松垮舒适的棉布衫,光脚蹬着木屐,似乎嫌热,还将领口拉得敞开了些。

  那华服男子目光淡淡地扫过我和高骏,视线停在高骏身上,变得冷冽起来,颇有不满之意:“俊臣,你迟到了一刻。”

  他身后那胖仆从则眉眼含笑地端量着我。

  高骏神情古怪地朝那胖仆从稍稍探去一眼,又看向那华服男子,道:“走得慢了。”说罢,朝前弯腰鞠了一礼:“给大哥拜安。”

  那华服男子道:“你身旁的这位姑娘是?”

  高骏道:“她是……”

  他从未问过我的姓名,这时答不出,回头睃了我一眼:“你自己说。”

  他们说话时,我一直微垂着眸不动声色地观察那胖仆从,直到留意到他脚上穿着的那双油光润润的紫棕色木屐在阳关下隐隐闪烁着点点金星,心中再无疑虑。

  此际高骏让我自报家门,我遂走到那胖仆从面前,行了一礼:“在下黎墨,拜见杜先生。”

  那胖仆从朗声大笑:“果然聪明,难怪,难怪。”

  他略抬手示意,顺带睄向高骏,那华服男子便退至一旁,恭敬侍立。

  高骏不明所指,问出一句:“难怪什么?”

  杜羲卿斜睨着高骏,面上一派和煦笑容,以打趣的口吻道:“难怪你整个高家寨斗不过人家一个小姑娘。”

  显然杜羲卿已清楚“夜明珠案”。

  高骏挨了领导当面“批评”,登时黑脸臊红,闷不作声。

  杜羲卿重将目光转回到我身上,笑问道:“黎姑娘,你如何看出来的?”

  我自然不会言明因为他把价比黄金的金星小叶紫檀踩在脚下当拖鞋穿,灵光一闪,一个马屁浑然天成、顺口而出:“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杜羲卿拍手直笑,啧啧地道:“瞧瞧这张嘴儿呀!”

  他略偏了头又打量起我,笑得眉眼弯弯:“难怪,难怪。”

  我听了出来,他这回意指的却是我和刘恕的关系,不由地耳根一热,面颊微烫。

  杜羲卿摆出个“请”的手势,满面笑容,一团和气,没有丝毫架子地道:“某略备粗茶,已在此恭候多时,请黎姑娘赏光移步,屈到舍下一坐。”

  我忙道:“不敢当,杜先生客气了。”

  杜羲卿引我和高骏进入主屋。

  主屋全屋由竹子建成,三壁留窗,一壁全空。

  从窗户望出去,尽是竹林,犹如置身竹海。

  从空壁望出去,青山带水而来,瀑布挂山而下,汇成溪流,溪流蜿蜒呈“几”字形绕过屋内,再流经院里的竹林,原来这条室内曲水、林中溪流竟是山上引来的泉水。

  竹屋四角各悬一只白银雕花铃铛,山谷来风时,远处的瀑声、近处的溪声、清越的铃声、幽微的风声,鸣奏一曲高山流水。

  溪流的“几”字敞口处正对青山,亦是竹屋正前,此处设有一张青石小几,旁置一台陶制炉子,溪流经过处左右各设两张青玉案。

  杜羲卿在青石几后坐下,我和高骏则各占一张青玉案而坐。

  杜羲卿坐定后,取一瓢溪水在火炉上煮沸,烹好茶,倒入平唇敞口形制的水晶杯中,又将水晶杯置入托盘中,再将托盘放入溪水中,冲泡好的茶便随着溪水流淌漂至我和高骏面前。

  杜羲卿道:“此乃匡庐山所产的云雾茶,黎姑娘,你且尝尝有何不同。”

  水晶杯晶莹剔透,云雾茶嫩绿欲滴、幽香如兰,热气未散,如袅一段云烟。

  我端起水晶杯,未饮先叹:“茶原该这样烹。”

  其实这话并不妥当。

  茶的用途极广,作为一种常见的药材和食材,它上可作庙堂祭品下可作休闲零嘴,可以入药、煮汤、调味、干嚼等等,我记得温衡就习惯饭后漱过口嚼两片茶叶吃。茶在药铺、酒楼、茶馆、食肆都能买到喝到吃到。

  茶的各种用法都不罕见,入药及煮汤是主流。

  时下最流行的是将茶叶和多种香草调料一起烹制成饮品,这也是茶馆遍地开花的原因,各路人士拿出各式秘方在茶饮的舞台上大展身手,甜口的、咸口的都有。

  我昨日还在西市街喝了一回酸的,我喝过第一口再也不想喝第二口,但不妨碍那家茶馆生意极好。

  反之,清水烹茶才是极少数,哪家茶馆要是这么干,肯定关门大吉。

  我不喜清水烹茶,因为不喜那种清苦的味道,除了清水烹寿眉。但寿眉亦是清的、苦的,我也说不出为什么。

  我说出这话,纯粹是思维惯性使然,认定清水烹茶才是“正道之光”。

  若论茶饮,我最爱加了奶、糖、果酱等一起烹调的甜奶茶,拓跋飞却觉得咸奶茶是最好的,我们为此还争论过两回,最后谁也没争论过谁。我依然喝甜的,他依然喝咸的。

  杜羲卿闻言微一错愕,旋又一笑:“我有位友人,与你说了同样的话。”

  此景此境,清茶入口,即便不喜,我也品出了几分幽雅的意韵。

  高骏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砸吧着嘴:“太淡了,太涩了,还是酒喝来痛快。”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曾想我与高骏也有心意相通之时,又圆场道:“清水烹茶确不多见。”

  杜羲卿也不着恼,只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了我这上好的云雾,喂了你这粗野的泥人。”

  我将水晶杯放回托盘中,随水而流,托盘又从另一侧经过杜羲卿身畔,他拿过后冲洗添茶,复置溪流,又漂到我面前。

  杜羲卿悠悠道:“清水烹茶法正是从那位友人处学来,他最喜‘清水烹寿眉’。”

  我亦未如何在意,寿眉又不是稀罕物,有人喜欢也是寻常,就像我跟高骏都好酒,只笑言道:“想来杜先生的那位友人也是个红尘雅客。”

  杜羲卿笑着摇了摇头:“他可不是‘红尘雅客’,他是‘云中仙君’。神以翱翔周章,但将而不留耳。吾侪挣不脱滚滚尘海,所谓‘雅’者,不过苦中自娱罢了。”

  听闻杜羲卿对“那位友人”如此评价,我既好奇他是何等样人,又私以为不然,道:“众生皆苦,谁能得自在?”

  杜羲卿作势微倾身子,颇有兴味地望向我:“你以为何为‘苦’?”

  我想了想,道:“留不住,去不得。”

  杜羲卿问道:“何为‘留不住’者?何为‘去不得’者?”

  我回道:“皆是前尘景象,盖留不住也;凡为如幻泡影,盖去不得也。”

  我和杜羲卿谈起玄虚之道,高骏更插不上话,一时哈欠连天,但碍于杜羲卿,只得强自按捺,想动又不敢动,身上如生跳蚤,不安生地挠来挠去。

  我笑道:“眼下就有人受‘去不得’之苦了。”

  杜羲卿瞄了高骏一眼,笑骂道:“瞧瞧你这副猢狲相!罢,罢,茶也吃了,今日不留你了。越之,送他出去罢。”

  那华服男子应了声“是”,引着高骏先走了。

  如此一来,竹屋里便只有我和杜羲卿两个人了,可他仍只与我聊些山水奇闻、江湖风月之事,对那封信绝口不提。

  我原想等他先开口,等了又等,自己先沉不住气,道:“那封信……”

  杜羲卿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信:“信,我已看过。”

  他将溶解蜡印的那面展示给我查验:“这封信的绢丝里掺着一种特制的金属丝,连接于蜡印处,如果直接拆蜡印或割开信,必然会弄断金属丝,信就会立刻自燃焚毁。须置于热油中,先溶掉蜡,再找出所有金属丝的线头,一根一根地抽出来,这才能看信。而且,书写所用的墨也是特制的,遇到油后会缓慢消解。”

  他将信翻转过来,我看过去,只见信上一片油黄,没有半点字迹。

  杜羲卿将空白的信塞到火炉中付之一炬,烧得精光:“虽未曾与贵人谋面,然贵人心思之谨慎缜密,教我佩服。”

  他笑叹一声:“我可是拆了整整一晚上,但凡我有一丁点儿想不到、不小心,那便不配看到这封信了。”

  我呆了呆,着实不曾料到一封信中竟有这多文章、这般曲折。

  杜羲卿微眯起眸子审视着我,又像在看我,又像没看我,笑容可掬,眉目慈和,仿佛一尊弥勒佛像。

  可我在他“温和”的目光下,却觉自己被透视般无所遁形,顿生坐立不安之感。

  我一紧张,大脑掉线,呆头愣脑地问出句:“那……要回信么?”

  杜羲卿哈哈大笑。

  我原本以为刘恕的信是我的护身符,他用自己的“面子”和“人情”帮我开路排难,现在却隐约有种感觉:刘恕和杜羲卿之间的这场隔空对话跟我并没有多少关系。

  我甚至感觉:与其说刘恕在保护我,不如说他挑选了我给他送信。

  更甚者,也许连我落入匪寇手中这种概率发生的事,都在他的预料与算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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