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第三十一章:朔风(下)_云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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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第三十一章:朔风(下)

  连着两日,我都跟失了魂的木偶似的,没换过衣、没洗过脸、没漱过口、没梳过发,行军时在马车里枯坐发呆,扎营时在营寨里四处游荡,整日里浑浑忳忳,不知所谓。

  李荃是个武人,不擅于照顾人,也不似方渐海般心细。他自己不饿不渴时,断然想不起投食于我。我邋遢至此,他浑然不觉有何不妥,未曾提醒半句,我痴痴呆呆,更不自知。

  朔风正紧,既劲且哀。

  我觉出一丝寒意,恍惚见一人朝我走来。那人身姿袅娜,身披白狐毛裘,更衬得唇红齿白、颜色娇艳。

  李荃躬身一礼:“夫人。”

  陈氏径自走到我面前,秀眉微蹙,捏着鼻子,退后两步,佯作关切之态,话里话外却尽是嘲弄之意:“黎妹妹,数日不见,你这是怎么了?怎的披头散发、蓬首垢面,身上还好大一股子馊臭味儿?”

  我看也不看她,掉头便走。陈氏娇叱一声:“站住!”

  我顿了步子,陈氏绕到我面前,端出一副高高在上之态,冷冷地道:“你若不会行礼,不如教你的奴才教教你。”

  我迟钝地收回一线理智,脑子运转起来:简益才自杀,死无对证,我抓不住把柄,没法子对付她。一念及此,心灰意冷,我垂了头,不搭理她,心里想着:她不过是想趁我失意落魄,奚落我一顿,我不理她,她撒撒气、解解恨,便会作罢,不再纠缠我。

  陈氏怒道:“我教你行礼你便装死,你以为我拿你没法子?”

  我心下暗笑:姑奶奶今日就是不行礼,你待如何?

  陈氏见我装聋作哑,又无法迫我行礼,便逞起口舌之利,羞辱道:“你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不敢在我面前继续使威风了?怎么了?蔫了?你得意什么?嚣张什么?你凭什么和我争宠?你从头到脚有哪里比得过我?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陋模样,你这般粗鄙下贱之人,根本不配伺候公子!”

  陈氏一通谩骂,没有激怒我,却先激怒了她自己,越说越来气,眸中沁出恨意,恶声恶气、口不择言地道:“你先前得公子青眼,全是沾了姓赵的那个贱人的光,她倒使得好手段,竟能怀上公子的骨肉,生下那个短命的小鬼!要我说呀,公子一走近年,谁知道那个小鬼是不是公子的,说不定是个野种呢?那个小鬼还活着时,公子便已腻了你、厌了你、冷了你,她如今死了,你还能沾谁的光?”

  “野种”二字倒刺般扎进我心里,她怎么羞辱我,我都能忍,唯独忍不了她辱骂阿福,半个字都忍不了。

  李荃看不过去,跨前半步,道:“小殿下还未出煞,望夫人口下留情。”

  陈氏正在气头上,见李荃替我说话,当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李荃反应迅捷地抬起手,欲擒住陈氏的手,忽又放下手,生生受了她一耳光。

  陈氏盛气凌人地斥道:“主子说话,岂有你个奴才插嘴的份儿?”

  陈氏委实愚蠢至极,我正愁拿不到她的把柄,她自己便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

  我冷声道:“李大人,按住她。”

  李荃先是微微错愕,旋即道了声“好”,反握佩剑,用剑柄在陈氏腰背上点了几下,再穿过陈氏腋下,将她架在剑上。整个过程中,他的手没碰到过她一下,显是刻意避忌。

  我走到陈氏面前,她动弹不得,瞪大了眸子,道:“你意欲何为?”

  “你不是喜欢动手么?”我活动着肩膀和手指,“那咱们就动手解决问题。”

  我使出全身力气,扇了陈氏一耳光,直打得自己半条胳膊都麻了:“这一巴掌,为阿福的娘亲赵夫人而打。”

  陈氏一时蒙了,说不出话来。

  我休息片刻,待力气恢复,又抡一掌,掴在陈氏漂亮的脸蛋上:“这一巴掌,为阿福而打。”

  我再次挥起手臂,狠狠抽了陈氏一嘴巴子:“这一巴掌,为李大人而打。”

  陈氏被我打得半边脸红肿发紫,嘴角边含着血丝。她怨毒地看向我,咒骂道:“你这个贱人!我要告诉公子,我要杀了你——”

  我冷笑道:“好,我这便带你去告。”

  我并未直奔主帐,而是先去勤务营。军中各部官员大多跟随江皋所率的大部队,只有数人临时组成勤务营,跟随刘恕所率的部队,管理军中各项事务。

  负责刑罚的官员是军刑官的下属,名唤陆瓒。

  我寻到陆瓒,道:“陆大人,我与陈夫人有桩官司要断,烦劳你随我走一遭。”

  我虽不再总管文书,但陆瓒仍买我的面子,客客气气地道:“不敢,黎姑娘但有吩咐,自当效劳。”

  待至主帐前,刘恕应是准备巡营,身边跟着严翟、高止两位将军,魏子羽、李洙等几位秘书及众多侍卫。

  我见时机不当,便欲退走,岂料陈氏冲将上去,跪在刘恕身前,哭得梨花带雨。

  数日未见,刘恕气色不佳,脸色发白,眼周泛青,眸中布满血丝,形容很是憔悴,或见掩唇低咳,声音亦有些哑:“有什么事,待孤巡营回来再说。”

  陈氏不肯善罢,指着我哭诉道:“公子,她方才打了妾!妾是公子府里有名有分的夫人,她动手打妾,就是不将公子放在眼里!求公子为妾做主!”

  刘恕面上现出烦躁之色,转眸看向我,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长话短说,简洁地道:“我近日精神恍惚,方才遇到陈夫人,礼数不甚周全,陈夫人便以言语相辱,李大人出言劝阻,陈夫人以掌相掴,打了李大人,我火气上头,还了她三巴掌。陈夫人十分恼怒,非要告状,我便送她来此。”

  刘恕眸子一冷,低头看向陈氏:“果真如此?”

  陈氏呜呜咽咽地道:“她见了妾,理也不理,妾好言好语教她行礼,她——”

  刘恕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孤只问你是也不是?”

  陈氏哽咽道:“是……”

  刘恕阴沉着脸,抿唇不语。

  后院之事,闹到台面上,本已难看,我和陈氏不论谁占理,吵闹起来,扫的都是刘恕的脸面,但起争执,他只会不问青红皂白地将我和陈氏一并严惩。

  我先发制人地道:“公子,此事我与陈夫人皆有过错。我先是失礼、后又动粗,理当受罚。”

  刘恕面色略缓,众人均看向我,我继续道:“李荃为敕封一等御前侍卫,系亲卫军首领直接管辖,位同三品。陈氏非公子嫡妻,一无诰命,二无封爵,仍属白身。陈夫人之错,在于侮辱士大夫,触犯了律法。”

  陈氏惨白了脸,颤不能言。

  刘恕问道:“陆卿,侮辱士大夫,当如何惩处?”

  陆瓒回道:“酌其轻重,轻则处以至少三十杖之刑责,重则贬为奴籍、贱籍。”

  陈氏脸色更白,朝我厉声道:“那你不向我行礼、还动手打我算什么?”她又对陆瓒道:“你来说!”

  陆瓒面露犹豫之色,不敢看陈氏,也不敢出声,似乎怕得罪人。

  直待刘恕道“说”,他方道:“如黎姑娘所言,陈夫人并无诰命、爵位,单就律例而言,黎姑娘并非必须向她行礼。至于打人,确然不雅,有失礼数,若依律例,如何量刑,须根据陈夫人伤情而定——”

  陈氏听陆瓒说辞对自己不利,打断他的话,咬死道:“对我不敬,就是对公子不敬!”她指着陆瓒,斥道:“你和她是一伙人,所以才这么帮她!”

  陆瓒吓得脸色发白,跪倒在地,再三叩首,道:“公子明鉴,我决不敢妄言。”

  我动手之前,便已做好挨板子的准备,事情闹得越凶,受罚只会越重。我见事有滚雪球之趋势,赶紧站出来收场,不辩半句,泰然道:“我对陈夫人不敬,自知有错,听凭公子发落,绝无怨言。”

  李荃见之,跪地道:“黎姑娘动手打陈夫人,因我而起,我愿代她受罚。”

  李荃在侍卫中威望极高,他一求情,众侍卫登时跪了一片,也为我求情。

  高止躬身一礼,道:“公子,黎姑娘重伤未愈,望公子看在她护驾有功的份儿上,待她伤好,再施责罚。”

  我平日里攒下的好人缘这时发挥了作用,为我求情之人,竟不在少数。

  人心向背,一望而知。

  “都平身罢,孤又没说要罚她。”刘恕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我身上,问道,“陈氏说了什么话,惹得你如此失态?”

  他一句话,便引出了我满腹委屈,眼眶一酸,几欲落泪:“她骂阿福是……是……”那两个字我说不出口,哽在喉中。

  刘恕见状,道:“李荃,你来说。”

  李荃道:“回公子,陈夫人辱骂已故的小殿下是野种。”他顿了顿,补充道:“非但如此,陈夫人还辱骂已故的赵夫人是贱人,辱骂黎姑娘粗鄙下贱。”

  刘恕在听到“野种”的瞬间,眸光冻结成冰,激射森然寒气,冷冽煞人,尤甚朔风。

  李荃话音方落,他便令道:“陈氏羞辱于孤,犯大不敬之罪,革除宗籍,并处杖杀之刑,明日卯时行刑。”

  陆瓒愣了一愣,额上冷汗涔涔,颤声领命道:“是。”

  那是我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见刘恕在情绪失控时,做出决定,断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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