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谋 (二合一)_绝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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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谋 (二合一)

  与当年商君变法之事颇有一些相似。

  这话在不同的人听来,是有不同的含义的。

  嬴政惊奇看了王绾一眼。

  无论商鞅最后是如何下场,他的变法,在秦国而言,都是绝对的好事,这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

  商鞅变法,秦国遂强。

  “卿的意思,是我秦国现在……积弱?”冠冕之下,朝珠之后,异人的面色无人得知,他的声音,也没有谁人辨识得出具体的情绪。

  王绾摇了摇头:“臣无有此意,然而商君变秦法,则秦国国力盛矣,由弱而强,一朝定矣;王上不觉得,以如今秦国的国力,再行一次变法之事,国力更盛,则可轻松剪除六国,独霸天下吗?”

  异人似乎有些感兴趣了:“哦?果真如此么?”

  “理当如此!”王绾躬身为礼。

  嬴政冷眼。

  他从来,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提议能够成功。

  他提出这样的三个朝议,也并不是真的想要真的对目前的局势做出变动。

  ——他们的理论是很清晰的,想要做出变革,就需要有对应的力量作为暴力基础,然后要有一个能够让大多数人都信服的法理基础。

  而所谓的获得暴力基础,就是要制造出一批能够在法制变动的过程里获取到利益的“既得利益者”。

  而当下,并不是什么危亡关头,朝臣们、贵族们、秦王的利益都没有受损的可能性,他们几乎不可能让出自己嘴里的肉,给兵士们分润利益。

  也因此,嬴政的提议,是几乎没有变为现实的可能性的。

  让利、改制、兴事,三条对应的获利群体分别是士兵、士兵、农民。

  而在生产力无法像铜铁炉的铁器替代国中的铜器一样的快速迭代、飞速进步的情况下,做到嬴政所提议的三件事情,是对贵族们有害而无益的。

  那么,这几个人帮助自己的原因是……

  我的价值,比让出去的那些利益,要重的多么?

  嬴政不言不语。

  殿中争论还在继续。

  秦王异人的心思叵测,吕不韦破天荒的在帮着嬴政说话,而王绾等人,却也开始帮衬嬴政。

  虽然大家都知道,即便他们帮助嬴政说话,嬴政的提议也是不可能实行的。

  开春之后,秦王异人就要对韩国、赵国开战,这种关头,他怎么可能让人修渠呢?

  旱就旱着好了,死一些人,关中就又可以空出大片土地参与军功爵分配了!

  争论许久,意见僵持。

  或者说,并非是僵持,而是坚持。

  看不到成功希望,但吕不韦和王绾等人,仍旧坚持,想要帮助嬴政。

  然而他们的声音,在宽广的大殿里,并不算什么。

  “太子。”秦王异人看着静立不语的嬴政,问道:“你觉得,你的所谓改制,是商君之事呢,还是屈平之事?”

  屈平,也叫做屈原,是个才华横溢的文学家,曾经主持楚国的政治改革,然而照抄、缝合别国改革手段最终导致国内政治动荡,致使楚国衰弱。

  这一句话,乃是诛心之言。

  嬴政平平静静地看着异人,说道:“父王打算在开春之后,对韩国用兵吗?”

  “怎么?太子有异议?”异人语调提高。

  “儿臣觉得,此次用兵,必然先胜后败。”嬴政笃定说道。

  异人并不开口。

  朝臣们并不明白嬴政为何有如此的自信。

  他们只是看着嬴政,等待他说出原因。

  然而嬴政并不说原因,只是说道:“秦国之力虽强,但此世并不能破灭六国,还需修生养息,或者便是……改制,增强兵员战力。”

  异人并不接话,而是咄咄逼人地问:“你就这么笃定,寡人会败?”

  嬴政拜伏:“儿臣是这么觉得。”

  异人目光尖锐。

  他胸中有一口郁气。

  嬴政是故意的!

  前面的所谓改制,三条建议什么的,他是故意说出来的。

  他是知道没有可能实现的。

  但他还是说了。

  说出来的原因,就是在等着揭开这一句话。

  他在……赌。

  赌秦国军队一定战败。

  如果秦军战胜,那么功劳全在于异人,掠夺的土地、土地中带来的财富,一切的荣耀,都将加于异人身上,他将携带大势,轻易扫平国内的一切宵小。

  但,如果战败,那么他作为新任秦王的威严将会随着这一场战败而损失殆尽。

  如今,秦军已经破灭了周室,正是势如破竹的时候,嬴政却在赌他们一定失败。

  这不由得异人不怒。

  怒,且惧。

  嬴政的所学,是学自鞠子洲的,是一种完备的了解别人的义理。

  并且……

  《邯郸调查》。

  能够写出那样备述的文章,异人知道,鞠子洲对于赵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了解。

  那么韩国呢?

  鞠子洲会不会对于韩国,也有着相当的了解?

  嬴政如此笃定秦军一定失败,他的理论来源是鞠子洲吧?

  异人有些后悔了。

  鞠子洲……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咸阳!

  说什么屠戮巴地的问题,过去调查反叛的原因,原来是下给寡人的香饵吗?

  异人眉宇之间郁结阴翳。

  嬴政微笑着。

  退朝之后,他的笑容也并未收敛。

  吕不韦静静地看着嬴政轻快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雪中送炭,送了一场笑话!

  王绾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从容离开。

  熊启抿唇。

  他咬了咬牙,想要找嬴政了解一下情况,但最终被熊宸按住:“再等等,这个时候过去,我们就会变成他的附庸。”

  熊启强行压抑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嬴政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观看着征夫们的家信。

  那些家信里描述的东西是大同小异的。

  然而直到某一封信——

  【敢再拜问父、母毋恙,儿缜毋恙也。此征,儿的盈论,可提爵一级,擢升不更,然今日眉眼、心血齐齐跳动,似有危亡之兆,儿觉不能归,思父、母、妻、子,泣涕涟涟,然王命不可违,遂发此书。

  儿若亡,得能遗传不更之爵,朝廷封赏,当可足用,家中富贵,儿无忧也,唯抱父之齿、与子之成。

  若然,盼父、母许妻再嫁,子可由父、母养之……】

  这是一封遗书。

  写信的人,是带着强烈的不安与死志写下得这封书信。

  他所担心的,是自己死后,父母妻儿的生计。

  他的提议是让妻子改嫁,把儿子留给自己的父母抚养,不更之爵位,朝廷封赏的土地,可以够他们一家人吃用……

  嬴政看着这封信,慢慢皱起眉头。

  想了好一会儿,他把这封信,抄录一份,放在自己的桌案上,然后继续拿起别的家信,看了起来。

  ……

  一月十九日,回信寄来了。

  王翦抱着一只羊腿,蹲在大陶缸前,看着庖厨烹饪猪羊,啃着自己怀里的羊腿,吃得满脸油水,样子有些傻气。

  “王主君。”身后是贴身侍卫的喊声:“主君,可找着您了,有您的家信。”

  “不看。”王翦伸手从牙缝里抠出塞了牙的那一丝羊肉,填进嘴里,继续埋头啃食羊腿:“你要不要来一口?”

  “这就不用了。”侍卫挠了挠头:“我还打算一会儿赶快回营帐里看我未婚妻子给我寄来的信呢!”

  “你不是都十六了吗?怎么还未婚?”王翦惊奇问道。

  “是吧,说好的今年春天成亲的,我好不容易才攒够了聘礼的……”侍卫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等打完仗回去再成亲了。”

  王翦点了点头:“是该早点成亲了,羊腿吃不吃?”

  “谢谢主君,我不吃。”侍卫拿出了两份信来:“主君,您的家信。”

  “不看。”王翦摆了摆手:“肯定又是叮嘱我小心行事的,看了就感觉烦!”

  “但是……”侍卫犹豫:“但是太子殿下随信来的口信是一定要主君您看完他的信啊!”

  王翦顿了顿,停止了啃食羊腿:“你说谁的信?”

  “太子殿下的信。”侍卫说道:“随信来的还有一句口信:王翦,务必尽快看完书信。”

  王翦将羊腿塞进侍卫怀里,然后在他身上擦了擦自己的双手,拿过他手里的书信。

  那是一包帛书、和两卷竹简。

  王翦捏了捏,帛书感觉还挺厚,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这里面装了一些什么东西。

  他想了一下,说道:“你慢慢吃,我先回去看信。”

  “哦。”侍卫下意识的答应,随后看着王翦离开。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主君,你把我的家信还给我啊,你把我的家信也拿走了啊……还有,我不吃你的羊腿啊!”

  他这么喊着,抱着油汪汪的羊腿朝着王翦追赶。

  王翦回到独属于自己的营帐,擦了擦手,打开了手里的一卷竹简。

  嗯,一封……情书。

  王翦咂了咂嘴,仔细看过一遍,眉飞色舞,好一会儿,又强作淡定,将竹简卷起来,伪装成自己没看过的样子。

  随后是另外一卷竹简。

  那是他父亲寄来的家信。

  无非是一些叮嘱,所谓兵家大忌、兵家必避、兵家不为……

  没什么用的话吧,王翦看了就感觉烦。

  他最后打开帛书。

  四张帛书。

  三张帛料陈旧,看起来已有一些时月,一张是新成的帛书。

  王翦仔细看了过去。

  《邯郸调查》?

  什么鬼东西?

  赵人做的调查?

  他想。

  仔仔细细地看,邯郸调查没有什么文采,用词并不丰富,甚至很干,写的也全是各种身份的人的生计。

  有钱的人怎么过,没钱的人怎么做,靠什么挣钱,靠什么食物维生。

  王翦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毫无文采的词句文章。

  即便是兵书,也是须得有些文采在其中。

  风林火山、势如漂石、知己知彼之类的东西,微言大义,一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法,一本书几千粒字、几万粒字,足够人慢慢研读一两个月。

  但太子政寄来的这东西不一样。

  字句毫无文采可言,所以也就不需要费神去钻研。

  只是平铺开来,意思单调无比。

  如果以前王翦见到有人写文章是以如此的笔法写,那么王翦必定会嘲笑两句。

  简直比他还没有文采。

  可是面前的这份文章,却让他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意思太单调了,反而意蕴丰富。

  把人按照不同职业、不同家产、不同身份区分开来,有人食力、有人食利。

  王翦甚至能够从中窥见……邯郸城里的那些贵人吃的粮食是哪些人种植的。

  慢慢翻看着,王翦可以知道,一般赵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他们靠什么挣钱,他们平时吃不到肉,他们的衣服从哪里购买,他们的一人丈夫可以耕种二十七亩地……

  那些形象慢慢填充,那些词句慢慢塑造出一个现实。

  那些赵人士兵是如此瘦弱,他们毫无希望……

  一点一点,王翦看到他们中间存在的问题。

  那些赵人结为军队,必然体力短促,可以绕行,避其锋芒,不过两刻,便可将其……

  他的思维慢慢发动,一场以少打多的战争在他眼前展开。

  农会的兵员,每人每月,有口粮三石,盐五两、肉三十斤、菜若干,训练起来,肉要加倍。

  如此驯养出来的士兵,肌肉丰满、体力绵长,可以称之为精兵……

  以少打多,便是最大程度的发挥自己人的优势,以减少自己人的损失。

  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带着人奔跑,等到敌人体力耗尽时候,阵型溃散,贵人与贫人自然就会分层,届时引兵穿插分割,先破掉贵人对于贱人的指挥,而后使其混乱……

  王翦一点点将战术拆解开来。

  他的眼神越发明亮。

  兵法之中的知己知彼,此时在他眼前,变为具体而生动的……现实!

  一种种曾经学习过的战法在脑海中回荡,使用,而后废置。

  王翦在慢慢寻找。

  他抓着手中的帛书,慢慢思考。

  好久,他张开了双眼。

  笑起来。

  笑容再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憨厚与笨拙,而是如同猛虎,煞气逼人!

  ……

  “争流,来吃饭啦!”兰箬看着争流抱着一堆柴火走过,招了招手,脆生生喊道。

  争流看了她一眼,向后退了退,然后继续沿着路向前走。

  “不用了,我家里正在做饭呢。”争流小声说道。

  说完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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