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_第30章_花开不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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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_第30章

  花千绝突然觉得心底有些难过,沈默了很久,一字一字认真回道:“那件事吗,我记起来了,原来是你啊。我说过的:‘妙手善解九连环’,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应该喜欢这个的……”

  花记年如释重负的笑了。男子看著他明豔异常的笑容,心中一痛,那些魑魅说什麽他魔体未固,一个月内不能动用魔功,如今还有二十日,却要生离死别了。他强自压抑著自己的怒火,伸手在枝头折下了一朵半开的鲜红花盏,插在青年鬓间,低声说:“记年……这世上的人,真真可恶,谁都跟我们作对,可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谁都不敢打搅我们,千年万年的,我们都能一起度过。你在那里等我,好吗?”

  花记年似乎有些倦意,却依然强睁著眼睛看他,那人的发丝在阳光下,居然泛著丝丝血色,真漂亮……他伸手去抓,风一吹,就抓了个空,男子看到了,就亲手拈起一缕发丝送到青年手心,花记年笑个不停,手却缓缓握紧了,轻声重复道:“千年万年,我们都能一起度过……”

  他笑了一会,眸子突然亮了起来,绚烂的让人别不开眼去,他仰头看著男子,一字一字重复笑道:“我等你。”

  风越过,一树繁花都被吹到半空中去,青年鬓间的花盏被风吹动,也开始向远方飞去。一时间万千飞花,渲染成绯红色的雨雾山岚,浮光跃金,上下天光。花千绝低头轻吻青年的额头,在绚烂的阳光中凝固成一道厚重的剪影。

  曾记花开不记年。

  曾记花开不记年……

  《江湖别传-浮屠堡启运堂堂主》:

  罗啸风,性嗜财,武艺绝,老年归隐,生死年不详。

  《江湖别传-浮屠堡扶苏堂堂主》:

  苏媚娘,易容圣手,师承百毒蛊母,卒年二十九岁。

  《江湖别传-浮屠堡妙法堂堂主》:

  吴秋屏,好女色,医术通神,幼年曾内定为白云观观主,後师承百毒蛊母,卒年三十一岁。

  《江湖别传-浮屠堡破军堂堂主》:

  耿勇,力可拔山,与还真山庄决战之日,其人安置妻女後,身中七十二刀,仍与敌血战不休,血尽而亡,卒年四十六岁。

  《江湖别传-浮屠堡少公子》:

  花记年,性孤僻,善诡谋,十六岁名满江湖,卒年二十。

  《江湖正传-浮屠堡堡主》:

  花千绝,魔头於世,心谋诡秘,成浮屠堡霸业者,毁浮屠堡霸业者。决战之日,力弊千人,力竭而死,战後数年,经此一战之人,子夜惊梦,仍汗湿重衣。

  暗金色的河水之畔,漫山遍野的曼珠纱华恣肆绽放。

  青面獠牙的小鬼在花海搔首踟蹰,身後的一群小鬼身著红衣,头上每人都扎著两个冲天小辫,赤著脚穿著短裤小袄,踏著花海叫嚣不休。

  一个头盖红盖的人,站在花海这头,看著远远天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一个红衣小鬼尖声叫道:“你还在等些什麽!你受他的骗难不成还少了?你都在这里等了二十年了!”

  凡间一日,冥府一年。

  那人摇了摇头,还待继续等下去,叽叽喳喳的魑魅魍魉已经跳起来,把他重新塞进那顶大红鸾轿中,嘴里叫骂道:“不能等了,不能再让你等了!”

  花海中因这喧嚣荡起一层层的花浪。他们说著,不顾那人的挣扎,七手八脚的扛起轿子,吹吹打打的往花海深处走去,口中叽叽喳喳的唱著语意隐晦的歌儿──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俱已足,又思娇柔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良田置得多广阔,出入又嫌少马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

  七品县官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

  唧唧唧唧复唧唧,婚丧嫁娶无须啼!”

  轿中人听著歌儿,却犹自挣扎著向轿外望去。他突然愣了一下,重重花海外,天边降下红云,六头有角异兽衔著黑色巨大的马车,奔腾之间带著滚滚的杀伐之声,那马车在云间越跑越快,直到轰隆隆的落在地上,雷霆电掣,马车像箭一样的飞驰,碾过之处,落英缤纷,飘花如雨。

  离这轿子近了,又近了。车内的人朝他遥遥伸出手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如果真有……真有能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方法,我只求到时候,你牢牢抓紧我……

  那人红盖下的唇角於是抿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他掀开红盖,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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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数日,花千绝也曾问过青年是否要回万象山走一遭,花记年想了很久,才轻声道:“还回去做什麽呢,那里一草一木,一瓦一石,我都刻在心里,时时刻刻都能见著。我此刻最想做的,还是希望稍微弥补一下我做错的事情。”

  花千绝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他知道花记年说的是什麽。驿站外那片银白色的芦苇地尽处,堆著两个小小的坟冢,因为是那个傻瓜执意用双手一把一把挖出来的墓穴,看上去总有几分不尽人意。更何况两位墓主人生前结怨太多,连墓碑上都不能留下姓名,显得惨淡无比,不过两个坟头却依偎得紧紧的,也算是勉强补足了那份荒凉。

  坟冢旁裸露的土地,也埋下了银叶菊的花种,想必将来这里会是一大片绚烂的银白色。花记年体力总是消耗得很快,经常会有些恍惚地停下来擦拭快要掉到眼里的汗水,花千绝每当这个时候,就不轻不重地拍一下青年的脑袋,却并不阻止他。等到花记年把一切事情都做完了,坟前也摆满了瓜果贡品和香烛之後,花千绝才把疲惫不堪的人搂入怀中。

  花千绝原本打定主意要带他去寻遍美景,此刻看他执意自困於此,却也不置可否的陪著。花记年一直不敢合眼,贪婪的打量著男子英挺完美的五官,良久才说:“我想一个人给他们上香,你先回去等我好吗?”

  花千绝扬眉一笑,扯著花记年束发的丝带,轻轻一吻,低笑道:“不许让我久等。”

  花记年冷哼一声把发带从他手心里拽回来,两人笑骂中对视了一会,竟是都有些窒息的难受,花记年用力握紧双拳才遏制住自己扑进那人怀里痛哭的欲望,慢慢转过身子。

  花记年等待了一会,发现男子真的去远了,才用火折子点燃了三柱高香,双膝跪在坟前拜了三拜,小心地插进香炉之中。怔了良久才道:“吴叔叔,苏姐姐,记年这几天,想了很多事情。我这一生都是浑浑噩噩的,对自己吹毛求疵,对旁人也总是求全责备。我总是想把恩和仇分得清清楚楚的,努力的报恩,拼命的报仇,却弄得四处结怨。凭自己的喜恶做事,努力了那麽久,才发现真实离我有那麽远,我这一路走下去,原来都是偏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安静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一遍,才发现大家都曾对记年那麽好。若真有黄泉,记年一定好好的在黄泉下给叔叔姐姐陪不是。”花记年说著,又朝坟冢磕了几个头,眼前的世界,渐渐的摇晃起来,想站起来,却又一晃再度跪倒在那里,花记年想起那个人嘴角温柔的笑,困难的喘息了一会,良久才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来:“可现在不行啊……”他想扶著什麽站直身子,可一直找不到,於是很狼狈地摔在地上,美丽的芦苇丛,一片片荡起涟漪,犹如海浪。

  努力的睁大双眼只能看到一片没有荫翳的蔚蓝,可闭上眼睛後,有很多人温柔的影子。他看到模模糊糊的视线中,添香在夜色里提著一盏温暖的宫灯,站在檐下,含著笑,等他回来,他看到那群人为了图清静,又占了他的朝花阁,苏媚娘穿著大红的裙子半躺在他的床上跟吴秋屏拼酒划拳,师父在旁边拿著他惯用的小算盘皱著眉头拨拨算算,地上被打破了的,是他收集的第四十一缸女儿红,窗外的那群小姑娘还在拍著手掌唱歌,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自己胸口还挂著那块翡翠,绿衣的青年嘴角还是那抹算计的笑,直到他走近了,才和他各自伸出手掌,轻击了一下,方丈也在半山的山亭上独自对弈,一手持黑,一手拈白,下的是第五百八十一局和局,面容祥和,六七只麻雀在他脚边轻啼著。

  ──“不许让我久等。”

  梦里就算那麽幸福也不敢睡过去,好想活著,花记年流著眼泪用最後的力气挣扎著,好想活著,直到他们彼此老得你腻了我我厌了你,还能一起看著花开花败。他的手努力伸向空中,有人握住了。他看到那个人温柔的唇角。

  幸好终究是不放心啊,花千绝想道,早就知道这个逆子最喜欢不守约定的。他把那个人横抱起来。他在花记年耳边说:“你不许死,我们都不许放弃。我已经决定了。如果连今生都给不了你,怎麽能让你心甘情愿陪我更长的时间。”

  半山腰。

  拨开藤蔓,便露出一个天然的洞穴,五光十色的晶体辉映得整个山洞有如梦境。耿勇肩上坐著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嘴里咬著一串糖葫芦,朝著耿勇不停地叫唤著:“阿爹,阿爹,为什麽我们才见著面就要赶来这里啊,为什麽不去见阿娘呢,阿青才从那个劳什子山庄出来,可想娘了。”

  耿勇背著自己的儿子苦笑道:“青儿别胡闹了,还记得那个一直陪你玩躲猫猫的大哥哥吗,我们现在得赶紧去找他。”他说著,在石壁上摸索了半天,似乎找到了什麽,摸出腰间开山斧一斧劈下去,露出石壁後面那无数个垒起的坛坛罐罐。

  耿勇见这些罐子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当初想到要将这些贵得要人命的东西偷龙转凤,不然非但不能换得儿子平安,更会害得小公子……幸好总有负荆请罪的机会。那男孩似乎已经想起了儿时和那大哥哥玩耍的事情,兴奋的越加吵闹起来,挥动著胳膊催著耿勇赶快动身。耿勇无奈的搬出两坛凝华露,一肩背著儿子,一肩背著药坛,大步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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