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_第27章_花开不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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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_第27章

  花记年听了他这话,想了一会,从後腰拔除银笛,在水中轻轻一触,看到笛尾顷刻变黑,有些迷惘的说:“这法子不行,水里已经被人下了毒。”

  青年说著,看著耿勇惊慌失措的样子,疑惑的问道:“为什麽这样惊慌?药没有了,再做不就是了,何况,我觉得我的病早就好了。”

  他见耿勇连连摇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他仔细的观察著耿勇的脸色,犹豫著问道:“怎麽了,莫非我的病还没好?”

  他见耿勇并不拒绝,不由继续问道:“那时有人说我中毒了。难道我真的是中毒了?”他见耿勇面色沮丧的像是天崩地灭了一般,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惊慌道:“莫非这药毁了,就再也做不出来了吗?”

  耿勇沈默许久,才低声道:“因为药材里有一味芙蓉芝,已经被我们采绝了。”花记年愕然,被风寒折磨的病体更加无力起来。连日未曾进食,又遭逢大变,早把他折磨到极致,更何况昨日彻夜淋雨和不久前在山路上的那段长途跋涉。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片的发黑,他低声自言自语道:“药毁了,就做不出来了,我中毒了,要是不吃药,想必也快死了。”

  就在这山穷水尽的绝境中,青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硬了起来,狠了起来,想要做的事情一下子清晰了起来。人们往往会把这个青年的两个极端弄混,一个是在父亲面前百无一用的怯弱孩子,一个是离开父亲後心思缜密行事狠绝的花记年──

  他听到自己有些冷酷的声音清晰的在山洞中响起:“耿伯伯,你刚才似乎说过,除了堡主,只有你,苏姐姐,吴叔叔知道这个地方。”

  他看耿勇犹豫著点了点头,於是缓缓闭上双目,想起上次骗他进入陷阱的那盒当归,心中怒火中烧,眼底一片杀气流转,竟让他出奇的像起那个男人来──青年把所有一切都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然後在心底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是你吧,苏-媚-娘──!

  花记年这一念既出,不由得越想越是心惊,当下强行压抑住怒火,将被困地宫之事的前後始末向耿勇细细问了一遍,这才低声道:“仔细想想,这天下围攻浮屠堡,固然让我们损失惨重,可六大门派的掌门统统丧命於地宫之中,伽叶寺方丈也因此坐化,又加上浮屠堡在落英谷四周布下埋伏,让进谷的人尽数丧身於此,细细算来,这正道的损失还比我们惨烈百倍。可是,江湖上却偏偏还有一处,并未损兵折将……唉,我真是小瞧了他。”

  耿勇愕然道:“还有一处并未损兵折将?你说的难道是还真山庄?”

  花记年沈吟道:“不错。还真山庄在正道之中执牛耳,号令四方,这次围剿却置身事外,若我估计不错,散播浮屠堡宝藏传闻的人,也许也是他们。鹬蚌相争,两虎相伤,他们却作壁上观见机而动,好个卑劣的心思。”

  花记年说著,看著耿勇惊异的神色,低声续道:“我真是愚不可及,当年才会与虎谋皮。”耿勇脸上一幅恍然的模样:“难道说,这次藏药被毁,和还真山庄也脱不了关系?”

  青年点了点头,轻声道:“与我结仇的人多不胜数,与其往那方面想,还不如仔细思考这一串串事情下来谁获利最多。如今,浮屠堡和正道诸多门派都元气大伤,再无力与之抗衡,还真山庄可真算是呼风唤雨,如日中天了。”

  花记年说著,微微蹙了俊眉,脸上也越来越忧心忡忡起来。“还真山庄若有歹意,此时正是打的我们措手不及的好时机,他那个人怎会让浮屠堡有闲暇休养生息,想必……就是在这几天了。此时内鬼未除,外敌环视。我怎麽会傻的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的身边……”

  耿勇见到他此时想的尽然完全不是他自己的屈指可数的生命,脸色突然有些古怪起来,他低声劝道:“小公子……”他说到这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看著先前那片狼藉发了会呆。

  花记年随他的方向看去,然後将视线落在自己一双手上,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於是靠在洞壁上低笑道:“耿伯伯,我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为何在他身边的时候,每次都变得那般可笑和无用。我其实从心底,早就知道一个秘密,我越是无用,他就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我身上,我越是给他惹来越来越多的麻烦,他就会越专注的替我挡去麻烦,我越是无理取闹,越是不遂他意,他就越来越长时间的留在我身边。因为我们曾经是父子的关系,只要我永远也长不大,他就会永远教导我,陪伴我。”

  花记年看耿勇一脸不知道该不该听的表情,含笑道:“我在江湖里这几年,没人看到过这些,但我知道我这心里,还是有些孩子气的念头。我总认为,只要有父亲在,什麽都用不著担心……”他说著,语调越来越缓,带著难言的惆怅:“直到今天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给他添了多少麻烦……”

  耿勇脸色变得越发的有些古怪,似乎在压抑什麽痛苦的情绪一般,他良久才说:“小公子,我只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难处,你将来也能理解别人的父子情。”

  耿勇从未这样低声的说话,花记年病的正耳鸣头晕,一时没有听清他在讲些什麽。青年低声笑道:“算算日子,我大概也只有十天左右的命了,我没有做好的事情,我就算弥补不了,也想要重新回到他身边。我还有什麽好怕的,怕他知道真相?我不怕了,我真傻,他打我,骂我,恨我,也会记得我,他杀了我,我死了也是开心的。不,既然时局如此凶险,我不但要回到他身边,还要不择手段的帮他把麻烦都除去了,这样我才能安安心心的走……”

  他见耿勇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突然双膝跪了下来,他大睁著双眼,眼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脸上因风寒泛著不正常的红晕,用力扯著耿勇的衣袖,无比认真急切的乞求道:“耿伯伯,求求你回去告诉他,告诉他记年知错了,求他答应我回去,只有他才是我父亲……”

  耿勇从他手里把袖子抽出来,低声快速的说:“我知道了。”

  花记年大喜道:“那麽万事拜托了。告诉他,我就在这山腰上的那座山亭里面等他,我这一天都会等他,天塌地陷也会等的……”

  ──它在那里等待他再来,年年开花,无论它开败了多少次。

  他说著,脸色突然暗淡下来,像是在忍受恐惧一般:“可我等不了更久了,如果他没有来,你也要替我告诉他,我还好好活著,在别的什麽地方……”

  第四十二章

  42,

  耿勇放轻脚步踏入浮屠堡一帮人马临时入住的驿站,花千绝正坐在正厅大座上品茶,似乎是耿勇的错觉,他觉得花千绝比往日更加的危险,浑身散发著混杂了杀气和欲望的血腥气味,而且气势凌厉的让人根本无法与他对视。花千绝脸上一副山雨欲来的阴沈,缓缓喝问道:“你带他找到药了吗,他有没有说些其他的话?”

  耿勇低著头,躬身回答道:“我带小公子拿到药了……一切平安无恙,小公子也身体安康,似乎心情也还好。他没说其他什麽。”

  花千绝突然大怒起来,手指一动,掌中茶杯就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一身惊人巨响,万籁俱寂,茶杯变成碎片四下分散,茶水溅满一墙。花千绝咬牙切齿的重复道:“他没说什麽,他没说什麽……!”

  耿勇越发低下头去,他低声说:“就是如此。”

  花千绝剧烈喘息了一会,脸色阴暗的想要随手狠下杀手,但最终还是摆摆手。耿勇一鞠退下,窗外夜冷如水,一轮残月高悬,凄冷的夜风吹得习武之人也是一阵阵战栗,耿勇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两柄开山斧,想起那个此时还在山亭中独自等待的人,心中又是一阵不忍。──小公子,我只希望,你将来也能理解别人的父子情。

  自不久前,他只有十一岁大小的次子落入那人手中之後,就不得不开始受人摆布了。随意一个浮屠堡弟子都能将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如何爱妻顾子的趣事随口道来。面对妻子不明就里的追问小儿子的下落,这个男人只能一次一次焦急的重复一样的回答:“他只是出去玩玩,老子一定会将他平安无事的带回来,我保证,老子向你保证!”他一手带大的儿子,原本温婉娴熟却被他宠溺的有些刁蛮的爱妻,那便是他生命中值得用一切力量来守护的全部。

  “明明有三个堂主,为什麽不选他们,偏偏选我?”耿勇曾这样问那个男人。

  穿淡黄锦衣的男子轻摇玉扇,笑道:“因为你是最忠心的那个人,别人不会怀疑你。”

  耿勇不由苦笑,其实那个人根本是找不到可以威胁吴秋屏和苏媚娘的把柄吧,表面上看来,他们一个喜欲,一个好色,只要施与色诱,都是最好下手的目标,可谁能想的到──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不会怀疑我,那会怀疑谁?”

  那人大笑道:“此时我们既成盟友,我自然是用人不疑,告诉你也无妨。我久闻苏媚娘擅长易容之术,我堡里正巧也有一个擅长易容的小丫头。我曾叫她易容成苏媚娘,给贵堡小公子送了一盒当归……”

  耿勇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这些可恶的回忆中挣扎出来。更遥远的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似乎还在用力拖著比他还长的铁剑,追著他比试,一遍遍的用稚气的声音说:“耿伯伯,再教教我吧,再和我比比,记年想,记年想成为了不起的高手呢……”

  被逼无奈的背叛者,毫不知情的被冤枉者,沈默的共处一个屋檐。

  山亭那儿,入夜後吹彻的山风,想必比此处还要寒冷吧。

  “苏姐姐,苏姐姐……”

  在青与那人分开後的第三天,苏媚娘在浅眠中被人惊醒,这熟悉的声音让她心里突然柔软一片,柔软的有些疼痛,她急急忙忙的翻身坐起,披上一件外袍开门迎了出去。

  门外满地清辉,站著那个她从小看著长大的孩子,他还是一身干净的白衣,头发也整整齐齐的束进冠中,可脸庞却苍白如纸。花记年朝苏媚娘鞠了一躬,嘴角一丝温和的笑意,但衬著青年行消骨瘦的容颜,却让人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你怎麽来了……?”苏媚娘看著青年发了会儿呆,犹豫著想上去碰碰这个异常憔悴的人,花记年却後退了一步,避了开来,迎著女子诧异的面庞,轻声道:“我知道我此时不该来,可我还是来了,只为了有一事求你。”

  苏媚娘愕然道:“你说。”花记年低笑道:“苏姐姐,吴叔叔,耿伯伯,都是……那人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更是一起陪我长大的人。浮屠堡此次面临的处境,以苏姐姐的智谋,想必早看的清清楚楚了吧?我倒有个法子,不知道姐姐想不想听”

  苏媚娘觉察到青年口里的些微不善,不由越发奇怪道:“不错,堡中银两运转短缺,机构臃肿,真正能应敌的不过是我们这三个堂罢了。这次还真山庄心怀叵测,我们要抵挡,多少有些有心无力。可小公子若有法子,为什麽不直接去告诉堡主?”

  花记年脸色一白,似乎痛苦异常,良久才强笑出来:“他根本不原谅我,不要看到我……我哪里敢去找他。”他说到这里佯装不在意的用力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有法子,不过却不用麻烦太多人,只需一兵一卒,足矣。记年久闻苏姐姐精通易容之术,又是浮屠堡栋梁忠心耿耿,所以有个不情之请。虽然记年现在和浮屠堡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但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苏媚娘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此时的青年对她,与往常有些不同了。她何曾听过青年用这样礼貌而疏远的口气与她交谈?但此时花记年说的如此慎重,她也不得不认真去听,直到此时才疑惑的问道:“究竟是什麽法子?”花记年低笑道:“苏姐姐请细想,浮屠堡与还真山庄诸多对决中,之所以被他们占尽上风,就是因为沈频真总是抓著我们的痛处。因此,我们要给浮屠堡赢得喘息之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抓著沈频真的弱处,打乱他的阵脚,让他一时之间根本无暇顾及我们。”

  苏媚娘眼睛一亮,问道:“他也有弱处?他有什麽弱处?”

  花记年似乎犹豫了一下,良久才说:“阮惜羽……就是他的弱处。”

  他说完,似乎在组织语言一般,沈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其实也不能说是弱处,只是个下刀子的地方。阮惜羽与他关系匪浅,又长期居住在还真山庄之中,江湖中多有传闻,说阮惜羽在山庄中的势力,甚至凌驾於沈频真之上。”

  苏媚娘一愣,随即晃然道:“你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们若是关系不好,如何会留那姓阮的入居山庄,若是关系好,我们又从何著手?”

  花记年这次沈默了更久,然後似乎终於硬下了心肠,一字一字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沈频真一直在追杀的冷月教教主,就是阮惜羽。”

  苏媚娘不由得愣在那里,青年犹豫了一会,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阮惜羽在这件天大的事情上,对沈频真瞒的彻头彻尾。可无论是如何相互信赖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只要出现一点点小的欺瞒,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也好,恶意的哄骗也罢,都会为彼此的关系种下怀疑的恶果。我们只需要往这方面添油加醋,不愁沈频真不转换矛头。毕竟……被最亲近的人欺骗,总是会让人丧失理智。”

  苏媚娘听著听著,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可看著青年在月色下消瘦憔悴的面孔,心中又被怜惜占满──这毕竟是她看著成长的孩子啊──她这样想著,柔声问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我如何做?”

  花记年低笑道:“我想苏姐姐易容成我,潜入还真山庄,把这个秘密,告诉沈频真。”

  苏媚娘大惊道:“你疯了,你为何不自己去?”

  花记年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惊讶,当下挽起衣袖,示意苏媚娘一探他腕间。女子伸手搭在青年脉门之上,稍一凝神,便试出花记年内息空空荡荡,一身内力竟无影无踪,不由得的小声叫了一声。

  花记年笑道:“事实就是如此,伽叶寺方丈毁我奠基心法,加上地宫内外种种病症,我这一身功力,算是全毁了。”他说著,又朝苏媚娘鞠了一躬:“要拖延还真山庄攻打浮屠堡,只有让他们窝里反。此去虽然凶险,可记年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怪就怪……我此时连一个普通的农夫都打不过,让我潜入还真山庄去找沈频真,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因此……只有来求姐姐了。沈频真毕竟与我做过数年的盟友,知道我为人从未说过半句谎言。我说的话,他未必不信。”

  “苏姐姐……这件事情,只有你才能帮我了。”

  苏媚娘叹息一声,紧闭一双妙目,良久才轻声道:“我就算有心帮你,愿意为浮屠堡一试,可易容成你,这却有些天方夜谭。不错,我要装你,确实可以随手改变自己的身高,面容,掩饰自己的声音,形态,我与你相识多年,自认你的说话语气也能学的惟妙惟肖。可只有一点……我身上的脂香粉香无论如何掩饰都会有几丝残留,易容成谁,这脂粉气味都情有可原,可易容成你……怎能叫人不心中起疑?”

  花记年安静了一会,突然低笑起来:“既然欲盖弥彰,不如大张旗鼓,你尽管装成我,再穿上一身红服去找他,用饰讲究,描眉画眼,涂脂抹粉,遍熏檀香,统统随你……再坐一顶大红软轿,用具铺张,反正沈频真此时早料到我会大受打击,你不如疯疯癫癫做给他看,越不像我,他反倒越不会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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